造浮屠
—1例外伤性胸主动脉破裂并肺贯穿伤抢救成功记实一觉醒来,已是午后三点多钟了,可能是手术台上受了凉,头部昏昏沉沉的,就像是宿醉未醒一样,穿衣下床,找了一片感冒药吃了,走到客厅里,恹恹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和大多数男人一样,老婆不在的时候,首先打开的肯定是体育频道,电视中播出的是足球比赛,只见中国队像一群没头苍蝇一样被一不知是什么名字的外国队耍来耍去,只好换了一个频道,没想这下更糟,屏幕上是一位“歌星”在声竭力嘶地喊叫着,杂乱无章的声波和诱发语文老师上消化道出血的歌词一阵阵的袭来,通过耳鼓但没能进入大脑,竟刺激了我的延髓呕吐中枢,直有些想呕的感觉,“啪”的关了电视,闭上眼睛养起神来。眼睛是闭上了,但神却怎么也养不起来。凌晨那惊险的一幕像夏天的群蚊一样,缠绕着我,任你怎样驱赶也没用!那是一点钟左右,习惯于在十二点钟左右才就寝的我朦朦胧胧地刚进入梦乡,就被手机铃声惊醒,此时的铃声响起,不用接也知道,决不是哪位亲人的问候或好友邀请你去宵夜,除非他昏了头。拿起电话,问了一下情况,做了些布置和按排,就急急忙忙赶到医院手术室。见患者是一位十八岁的姑娘,左上胸部两处刀伤,致命的一处在胸骨左缘1-2肋间,患者呼吸急促,心率快,血压低,,胸引瓶内己引流出1000多毫升血液,还在以让人心慌的速度源源不断地流出,絲毫没有减少的迹象。CT也告诉我,胸腔里还积有数量可观的血液,剖胸探查是少不了的了。既然是探查,开了一个小切口,进胸以后,清除掉胸腔内积存的2000余毫升的血块和血液以后,见这一刀刺得也真够狠的,从肋间进入以后,竟将左上肺对穿,在肺门稍上方肺血管根部穿出再将主动脉弓下纵膈胸膜刺破,在反复探查了主动脉肺动脉支气管等伤道周围的重要结构之后,我不禁惊奇起来了,为这位姑娘的好运气而赞叹,因为如此锋利的刀子竟然没有伤及上述结构,而是从这些结构的间隙中穿过去了,真是奇迹!既然血管支气管没有受到伤损,那么该是处理肺的伤口的时候了,但肺的伤口处理却让我犯难了,按常规,如此长和深的伤口,从安全角度出发,应行肺叶切除,但这样一来,病人不就残废了吗?单纯缝合,如果不严密,很可能发生出血、血肿、漏气等术后并发症,到那时就麻烦了,第二次手术再行肺切除?缝还是切?病情也不允许我思来想去,缝吧,为了保留病人的一叶肺,用“U”形锁扣交叉褥式缝合法也许能行。肺终于缝好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抬头,碰到的是助手们疲惫的目光,我突然悟到,当我12点在家里躺着的时候,他们是在病房站着的。该结束手术了,但我心里还是犯嘀咕,难道这位姑娘真的那么幸运吗?就没有伤及胸内血管或支气管?真的是这样,她就不应该被刺伤。我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检查了主动脉弓下的创口,还是一无所获。“冲洗胸腔!”我终于发出了大家久已盼望的指令。于是,洁尔灭、生理盐水等套歺被逐一端了上来。冲洗在顺利的进行着,胸内冲洗液的水平面在吸引器的吸引下慢慢下降。突然,在胸腔冲洗液中冒出了一股比指头还大的红色血柱,象一朵鲜艳无比的喇叭花。霎时弥漫开来,染红了冲洗液,越来越浓…!原来以为西班牙牛是看见斗牛士手中的红布而兴奋或被激怒,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向斗牛士冲去,但后来的研究又说并非如此,因为牛并不能辩认红色。但从人体内喷出的红色液体却能使疲倦的外科医生兴奋起来是不争的事实!完了!我背上掠过一阵深深的凉意,“TMD!”平时还算温文尔雅的我禁不住从牙缝中迸出了一句几乎只有我自己才能听清的低沉的“国骂”。“什么?”洗手护士问道,面对大家不知所以的目光,我头也不抬的低低吼了句:“主动脉破了!”“啊!”手术室所有的人同声惊呼起来,这次大家都听清了。就在红色喇叭花盛开的一霎那,我的手指已插入了喇叭花的花心中,循着喷射的血柱找到了那邪恶的源头,将其毫不犹豫地按住,喇叭花萎谢了。抬头看一眼监视仪,见心电图就像农民菜园的篱笆杆子一样,一个挨一个,分不清个数了。血压也测不出来了。“血!”“在拿!”“贺斯!”“在上!”“多巴胺”“多少?”“200!”“水?”“250!”速度?“放开!”非常简洁的语言,中国语言的精辟性在这里发挥到了极致,没有一句废话,也没有一个多余的字,这些对圈外人士类似天书一样看似毫无逻辑的字符,却准确无误地表达了抢救的指令,这完全得力于平时长期的配合和默契,就像一对双胞胎或热恋的情人一样,举手投足,便知对方的心事。“扩大切口”,“吸尽胸液”,血压慢慢的在上去,心率在慢慢的下降。但事情没有完,只要我插入喇叭花心的手指稍微动一动,淡红色的血液就沿着指头周围喷涌而出。游离主动脉,阻断,压迫破口的手指终于解放了,将主动脉翻过来一看,切口下方主动脉的右前壁一约1.5cm长的破口赫然显露在面前,缝了三针,将阻断主动脉的橡皮带松开,看了一下手术室壁上的挂钟,五分钟!病人的血压慢慢的在上去,病人的心率在慢慢的下降.我的血压也在慢慢的下降,我背上的凉意在慢慢的散去。手术室传出了低语和轻笑。这时,窗外已是阳光灿烂。10点多钟回到家里,顾不得饥肠辘辘,倒头便睡。奇怪的是,睡了两三个钟头便醒了。打了一个电话到GICU,护士回答病人病情稳定。外伤性胸主动脉破裂并肺贯穿伤抢救成功!在我的医疗生涯中虽然不是第一例!但是松江区的第一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得意起来。就在我有些飘飘然的时候,突然一个念头涌上了我的心头,禁不住让我打了一个寒噤!如果…,如果早一点关胸,或者晚一点开胸,那么这个姑娘还能活下来吗?如果不能活下来,那么,她就要永远离开她的亲人,18岁如花似玉的年纪,倾刻就要玉殒香消,给她的家人带来莫名的悲伤!医生的手上系着病家的生命、幸福和悲欢离合。七级浮屠的重量何止千斤!想到这,我坐不住了,起身信步走到阳台上,灿烂的阳光照在小区的草地上,郁郁葱葱。沈泾溏泛着粼粼波光,无声无息的流向远方,两岸的垂柳在微风中轻轻的飘荡,但我的心却再也轻松不起来了!于是,换衣,关门,下楼,跨上自行车向医院奔去!写于:2007年3月1日后记:这件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了,但当时的情景甚至细节仍历历在目,手术已经做完了,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磨蹭着不想关胸,所以当主动脉破裂鲜血喷涌而出的时候,心情不但没有紧张或沮丧,甚至有一点莫名的亢奋,就好像一个猎人,潜伏了很久,正准备离开时,猎物突然出现了,尽管这头猎物大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患者最后一次复诊是伤后的二年了,X线检查示恢复得非常好,上肺的修补处只遗留细细的纤维条索,胸主动脉也没有扩张或缩窄。按常理推测,这位姑娘现在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了,在某个地方幸福的生活着,祝福她!